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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美文】印花粑：归去来兮》是一篇描述传统印花粑制作过程的美文。文章通过生动的笔触描绘了印花粑从原料准备、制作工艺到最终成品的全过程，富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和文化底蕴。作者以细腻的文字，将这一古老的手工艺传统活灵活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，让人不禁感叹古人智慧和勤劳。同时，文章还融入了对归乡情愫的诗意描绘，将印花粑制作与乡愁的故事巧妙地相融合，给人以深情回味。这篇美文不仅是对传统手工艺的赞美，更是对家乡情感的深情诉说，让人回味无穷。
我出生的那个生产队叫河陇唣。无山水可咏，亦无特产可贾，更无人物可资列传，用老支书东元叔的话说，祖宗几代一个正科级都没冒出一个。这样的地方自然留不住年轻而奋发的心，40多年来一拨又一拨的年轻人义无反顾地要冲出去、冲出去……生产队的“番号”多年以前就已是“9961”：长年留守的就是老人和小孩。
去年二哥回老家把旧屋拆了，在原址上翻建一青瓦白墙的纯中式院子，颇有怀旧风，没想到会引来队里不少后生的脚步，来得最勤的当属族侄龙徕几。最近一两个月，二哥一到周末就往乡下跑，娘在电话里数落：“不晓得你二哥跟龙徕几在搞什么鬼？尽捡些破铜烂铁回来，问他还不答腔呢！”我问二哥，也是笑而不答，只说：“你先莫管，反正你哥没干坏事。”哼，装什么神秘？懒得理了。
前几天突然接到龙徕几电话“小姑，听二叔说您想到桂东找民宿休年假？”“是啊，有熟悉的特色店要给姑推荐？”“没有，不过您就别去桂东了，回家吧，保证给您惊喜！”
踩着缝纫机、推着石磨子，抬头望着院子上方的夜空，依然有蓝天白云在飘啊飘啊，听着夏蝉声声在叫，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躁热的夏夜，娘在踩机缝衣，自己坐在这儿，老屋的阶基上，等啊等啊，终于等到从县教育局“看榜”步行回来的父亲，他脱下旧草帽用手狠力刮去额上的大汗，迟疑半晌说：满妹几，要不复读？考个本科？
终究没去复读，一心跳农门的少年一刻也不愿在家多呆，拿着专科录取通知书头也不回离开家，离开乡村，一去三十年。老父早已作古，斯人已去，感兹念兹，泪如雨下。。。。。。或许这就是一种叫乡愁的东西？睹旧物,思故人,一份怀想、一份感恩，触动乡愁也算是惊喜？
人勤天早，第二天刚蒙蒙亮，龙徕几的车就停在院子门口。跟着他后面的竟有他父亲慨哥，还有一双麒麟似的可爱小儿女，当下也没觉得有什么，但当他从手包里翻出几块旧印模往我面前一扬时，那份惊喜刹那触发全身每个毛孔，被激活的乡土记忆就如潮涌动。
想起来了，慨哥当年是队里种田作土的好把式，尤其换杂（乡下俚语，农家糕点之意）做得好，比如用这印模做成的印花米粑。记得小时候他家厢房一头连着我家,一头连着队里的堂屋，堂屋门右侧，他家厢房窗下有一个很大很旧的石对墈，是公家专为碾米粉做印粑而置办的（也有用水磨子碾粉的，但一般喜事要用大量米粑就会用石对墈碾粉）。
孩提时代因总盼着过年，便觉日子老长老长。因为过年走亲戚，女主人总会熬一锅红糖油，煎上香喷喷的印花粑，撒上厚厚的白芝麻，再温上一壶水米酒，大人们上桌饮酒品粑，唠家常。小孩子屁股坐不住，一个粑两口咬下，满嘴红油来不及揩，猫腰往下一钻，就着桌下火炭点燃炮仗的引线，没命地往禾场跑，小手两甩，”啪啪”响起，焰火药香便弥漫四周，一张张红红的小脸儿就都笑醉了。
因是过年作客，怎么搞怪也不用担心挨打，于是手也不洗，爬上桌再狠咬两口粑粑，又跑出去了……那香那味就永远刻在齿缝里了。也有娇羞的新媳妇会在队里大娘大嫂私语调教下，早早起来学做一碗甜酒冲蛋印粑，柔声叫起赖床的心上人，其间甜蜜就只有小夫妻二人能道了。
在上世纪八十年代，印花粑还是农村砌屋寿庆、嫁娶生子时，至亲必备的贺礼。比方外嫁女儿砌新屋办酒席，娘家人必会挑两担印花粑分发给前来贺喜的宾客。一家有喜，家家沾喜，共同分享彼此的快乐！有亲戚办喜事的人家年初就在盘算该多种些高梁糯米，而踩石对墈绝对是青壮年才干得动的体力活，于是凡需备贺礼的人家就会提前邀约相伴做米粑，一般是秋后的农闲时节，几家几户一起做，邻居得空也都会来帮忙。所以逢做米粑就成了队里的盛事。踩石对墈的男人和看热闹的大爷们聚在堂屋两边就摆开了龙门阵。当中常客是有些文墨的文卿爷爷、走南闯北的天师爷爷和我那曾趴在私塾窗下偷听书的长工爷爷，三人斗嘴最是有趣。
“曾文正公其实是屡战屡败喔！靖港那一战，雪琴是要潭州、靖港齐发兵的，他优柔寡断，长沙富佬一劝按下这边不动了，结果被太平军打得落花流水，活该！”“论气慨还是左公文襄叮呱呱，69岁抬棺西行，哪个有这气魄？你那什么雪帅除了水师哪也不去，左一个辞官，右一个辞官，哪有什么担当？也就中法开打时还硬气一回。”爷爷膜拜彭玉麟，这时就急了：“曾公文正，左公文襄，他俩这谥号前古后人都有，你们看通史，谥刚直的除雪琴外，还有第二个吗？有吗？有吗？” 文卿爷爷、天师爷爷也就被问倒了，三人的龙门阵大抵到此就收场，下回照旧。不过记忆中他们“互撕”的日子并不长，因为约一二年后爷爷就丢下锄头先行。爷爷当时应未料到趴在膝上听他摆“龙门阵”的小孙女日后竟会专司断狱听讼，亦视刚直为要。
做粑、蒸粑的女人们则在慨哥家的厢房里东家长西家短聊男婚女嫁的八卦，这会儿姑娘、小伙儿都会大气不出，只埋头压粑、捡粑，耳朵却是贴着八卦在听，有些姻缘线也就是这些八卦牵起来的，比如这慨哥和龙徕几的娘。
这档儿更是小孩们的乐园，学做粑粑是假，偷偷藏着一团粉泥，想着怎样趁小伙伴不注意往他脸上一拍，搞个大花脸倒是真的。或是一人攥着一两个生粉粑子，趁着冬秀嫂子在帮工，溜到她家灶房里怂恿着金兰姐姐用柴火给我们生煨米粑，顺带煮一锅毛芋头。因金兰父母不在了，嫂子年轻热心，家里没老人管，自然是小伙伴们首选的玩耍“宝地”。粑子夹芋头吃，咬一口，满齿溢香，其味其美无可比！多年后坐在城市餐厅的我每每看着女儿吃着汉堡，总会念想那两口狠咬下去的米粑味儿......
九十年代初，队里的媳妇后生都下“饺子”般往南方挤，急不可待地往外打工。青壮年都外出，队里人少，办喜事的热情骤降，加之乡村酒席贺礼已被包子、发饼和蛋糕等代替。慨哥家厢房就没有往日的热闹，石对墈已基本上不碾粉了，只坐人，且坐的都是老人和小孩了。南下的人太多太多，车票总是难买，尤其是年节里，二哥他们从河南运牲猪往广州，中途过家时总会想方设法绕过交警，顺带一二个苦苦相求的乡邻。
近十个小时的猪屎尿潲味并非都能换来淘金梦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，也很无奈。一对对地走出去的男女，并非会一对对地走回来，有的走着、走着就散了。坐在石对墈上的老人们长吁短叹：咯社会，哎！天师爷爷吊着水烟袋“叭叭”两口，敲打石对墈说：对墈不跶对，母猪要起飞。想当年雪琴带水师，力大无比一气吞得20个米粑粑，粑子一下肚，太平军鞋底就溜油。船上两口大水缸，浸的都是米粑粑，梅花米粑粑，对墈跶不赢啊。”
文卿爷一脸不屑：“你又在诳乱话，讲天书，正史野史都没这回事。”天师爷爷脖子一伸，硬说：“我屋里姨爷是水师里头的伙夫，论这事他比哪个都清楚。书上讲的就是真的？哪朝正史不是人编的。这雪琴爱吃梅花米粑应该是错不了的，他那小姨梅姑来渣江也有好几年吧，会做米粑是肯定的吧。他爱梅花也是不假的吧，一生爱梅画梅，喜吃梅花印粑也是情理中啊。”文卿爷爷听到这也会点头：“这人带兵打仗、断案都是铁血无情，可一生一世就只爱一个女人，难得啊！现在的年轻人今天爱这个，明
再后，堂屋倒了，石对墈淹埋在废墟里。文卿爷爷、天师爷爷也走了，队里再无印花粑，更无老少爷们聚拢一起聊天八卦了。打工的父母为小孩们上学，都在县城买了房，常住在队里的人越来越少，还大都是老人，眼看这9961的”番号”只怕也会难保了。
抚摸着又旧又滑的印模，万千感慨，古今多少事，都付流年中。龙徕几那娇娇的小女儿走过来，指着印模问：小姑奶奶，这是什么？我捏紧小小人儿的手往印模里摁，告诉她说：这里啊，有小姑奶奶要找的童年。小人儿一脸茫然，走到正在拌料的爷爷身边问：小姑奶奶在找童年，我也想要，爷爷你有吗？慨哥听罢，稍顷便哈哈大笑：有，爷爷有，我们大家全都有。等下我们跟小姑奶奶一起找。小人儿牵着小哥哥的手蹦了好几蹦：一起找，一起找，找啊找，找童年啰！
这时利索的娘从里屋出来了，变戏法似的拿出两套汉服给一对小人儿换上，太有感觉了哈！忘了忘了，我的娘曾是远近闻名的巧裁缝啊！冬日的雪夜里，娘踩着机子给急着穿新衣服过年的乡邻赶工，父亲带着姐姐们绞边、锁扣眼在一边帮忙。我搭不上手，只会往炭盆里煨米粑。一屋的米粑香，煞是诱人。父亲总会边嚼边说：满女乖，莫学艺，要读书，学好数理化，走遍天下都能发。姐姐们背后总说父亲偏心，多年后还说父亲只让我读书。
我粉泥拌好了，那对小人儿亦如小时候的我们欢天喜地玩开了。哥哥捏了个小小的人儿样，妹妹一脸的崇拜。这俩小样儿不禁让人想起“把一块泥，捻一个你，塑一个我……再捻一个你,再塑一个我,我泥中有你，你泥中有我”，当年不知词中意，读懂已非词中人，突发奇想：作《我侬词》的管道升，难不成也会做印粑？
印粑蒸出来了，满屋依稀是旧香，醉了。慷哥端来一碗红淀和竹筷，问娘：婶娘，谁来点红？娘笑着说：老规矩。慷哥便将碗筷递给二嫂说：该你。原来米粑出锅后要在粑心上一点红淀，按老规矩一般是由快出嫁的姑娘端碗，让大伙公认的儿女双全的福气大嫂来点。想必那端碗的姑娘“寄得相思一点红”，点红的大嫂点下的该是父母亲友的吉祥祝福吧。龙徕几走拢来问我：小姑，怎么样？我由衷地说：太开心了，怎么也没想到这趟回家会有这么大的惊喜！
龙徕几抬头望天，悠悠问道：小姑，你认得世云吗？我肯定地摇头。他又问：那仲成叔呢？我立马答：记得记得啊！他人好，力气松动，做得一手好豆腐，小时候经常吃他做的豆腐脑，可惜走得太早.......”
“世云就是仲成叔的小儿子，我的发小，他在爹过后就外出闯，我们也再没见过。直到去年一次朋友聚餐，说是认识新朋友，一报家门才知是兄弟俩，抱头捧脑，想哭啊。乡里乡亲竟会是陌路，怪难受的。那会儿我就想让大伙重新聚起来，可怎么使大家拢起来呢？我和二叔苦思冥想的好久，觉得要给老少爷们找回一个共同的念想，想来想去不如搞个米粑节，让大伙回来找找以前一起做粑子、吃粑子的感觉，今天是试水。小姑你是有文化的人，帮我参谋参谋可行不可行？”龙徕几一气说了下来。
我脱口而出：好啊！好主意！吾乡无所有，最贵是乡愁; 聊赠印花粑，寄与河陇人。
暮色已四合，红霞尚满天
儿时伙伴金玲、慧玲、玉玲、秀丽、禾香、海梅、海云、黑皮、夏春、冬寒……
三十年不见，你们都还好吗？
出走半生，若是累了，就回家吧
那狠咬两口的粑香味远且悠且长.......
问天再借五十年,你我皆少年！
来源｜美篇修篱种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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