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黛玉的一句话，预示她和贾宝玉的爱情犹如镜花水月
陈能雄/文
小说《红楼梦》给人的感觉，常常是欢乐中暗藏着悲意，在喜庆聚会的氛围中又隐隐中散发着一股寂寥落寞之气。有些情节看似非常祥和温馨，却暗中预示着一丝不祥之兆，当事者尚不知觉，旁观者也未能领会。
林黛玉每年秋分之后，都会小病一场。身世的凄凉、体质的柔弱、心思的敏感、情感的虚幻，总让她愁聚眉端，心事重重，难以排遣。秋日里的一个黄昏，林黛玉一个人枯坐房中，窗外风雨忽至，翠竹滴沥，如泣似诉。林黛玉想到自己的身世，有感而发，写了一首《秋窗风雨夕》。
诗中的句子比如“抱得秋情不忍眠”，写的是她想念贾宝玉，夜夜辗转难眠；“牵愁照恨动离情”，写她触景生情，眼前摇曳的烛光牵动她的绵绵愁绪；“灯前似伴离人泣”，那一窗的秋雨，就似林黛玉自己的哭泣之声，她孤单寂寥，唯有那烛光照着自己泪水婆娑的面庞。林黛玉在诗歌中明着是写夜雨之景，实则是在写彷徨无助的自己，她感慨情缘总是若即若离，感情无处安放。
这时，贾宝玉头戴箬笠，身披蓑衣，进来看望林黛玉。林黛玉看到宝玉这一身装扮，笑称他是个渔翁，因见蓑衣斗笠做工精致，就问宝玉是用什么草编织的。贾宝玉说蓑衣斗笠是北静王爷送的，他想送一套给林妹妹，那么在冬天下雪之时，两人就可以戴着斗笠，一起赏雪吟诗！林黛玉一时未留心，笑着说：“我不要他。戴上那个，成个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了。”
林黛玉话刚说完，就自觉失言，前下子她说贾宝玉是渔翁，这下子说自己渔婆，这不是相携到老的一对夫妻吗？脂砚斋点评这段文字时说：“妙极之文，使黛玉自己直说出夫妻来。”是的，让矜持含蓄的林妹妹在宝哥哥面前说出一对翁婆来，确实不易。读者看到这个细节，都觉得画面温馨美好，是宝黛两人传递爱情的暗语。林黛玉羞红着脸，借咳嗽掩饰过去，又怕贾宝玉从《秋窗风雨夕》的诗句中猜透她的心思，赶忙把诗稿烧掉。一个可爱俏皮，内心又有些复杂的少女形象，跃然纸上。
渔翁和渔婆是一对夫妻，可是，我们再仔细琢磨林黛玉的原话：“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”，才发现这不是现实中的夫妻，而是图画或者戏曲中的夫妻。脂砚斋评语的后半句是：“却又云‘画的’、‘扮的’本是闲谈，却是暗隐不吉之兆。所谓‘画儿中爱宠’是也。”也就是说，林黛玉的一时戏言，表面上很甜美温情，却暗示着她和贾宝玉未来的爱情，就如镜花水月一般，虚无缥缈。
宝黛一场镜花水月的爱情，其实在《枉凝眉》这支曲子中就早已注定。木石前盟的情缘，刻在三生石上，两人肯定是有缘的，所以“今生偏又遇着他”；宝黛又情深缘浅，两情相悦，情比金坚，却无奈命运捉弄，他们多少次因互相猜疑而闹别扭，平添多少烦恼和泪水。两人中间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膜，难以跨越过去，难以牢牢抓住这份感情。纵使林黛玉日日牵挂，夜夜流泪，最终还是“心事终虚化”。
贾宝玉和林黛玉，一个是镜中花，一个是水中月，花月只在眼前，对方的身影近在咫尺，伸手去触摸，却又无处找寻。这种情缘就像是林黛玉所说的“渔翁”和“渔婆”，只存在于“画上戏中”。纵然这幅图画描绘得再美丽，它终归是虚幻的，纵然这个戏曲演唱得再动人，它也只不过是一场梦幻而已，有一天终究是要破灭的。
我曾写过一首七律《宝黛恋》，其中四句是“徒教美玉空猜测，枉费仙葩暗挂牵。泪债还清终有日，红楼梦断隔重天。”这份还泪报恩的情缘，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，在他们相识相爱的过程中，始终伴随着欢笑和泪水。
癞头僧知道宝黛的两世情缘，他劝小黛玉不要见外姓亲友，方能平安健康一世。可是，缘份又偏偏把他们两人牵引在一起，自此开启还泪的历程，泪债还清之日，也是红楼梦断之时，一个在离恨天上，一个在红尘世间，遥遥相望，比镜花水月离得更远。一个也许已经放下了这份纠葛不清的爱情，另一个却还是心意难平，至死不忘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