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取前人的诗句组合成一首新诗叫集句诗,这种玩法一般认为是王安石发明出来的。诗有集句,词自然也可以集句,只是因为词长短不一,且对音律的要求特别严格,所以难度远远要大于诗。如果能从儒家经典中集句作词,那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,所以当词人们读到辛弃疾这首《踏莎行·赋稼轩集经句》时,技术派高手无一例外地会为之倾倒。
进退存亡,行藏用舍。小人请学樊须稼。衡门之下可栖迟,日之夕矣牛羊下。 去卫灵公,遭桓司马。东西南北之人也。长沮桀溺耦而耕,丘何为是栖栖者。
辛弃疾在江南西路安抚使的任上曾为自己觅了一处临湖空地,筑室百间,名之为稼轩。辛弃疾自号稼轩,便是由此而来。在古人心目中,“经”是至高无上的圣贤之教,而诗词则是不登大雅之堂的“小道”“末艺”,两者不可相提并论。然而,性格豪放不羁、富于创新精神的辛弃疾,却偏要突破这些清规戒律,将二者融于一体。
“进退存亡”语出《易经·乾·文言》,讲述了物极必反的道理,告诉人们不要只知道进取而不知道隐退;不要只知道生存而不知道人总会要死亡的。“行藏用舍”语出《论语·述而》,即是说,倘若受到统治者的信任,就出仕;倘若为统治者所舍弃,就隐居。“小人请学樊须稼”语出《论语·子路》,樊迟向孔子请教怎样种庄稼和蔬菜,孔子认为有远大志向的人不该问稼穑,给樊迟下了一个“平庸之辈”的结论。这三句实际表达的是一个意思,即自己现在既不为朝廷所用,那么不妨遵循圣人之道,退居田园,权且做他一回“小人”,效法樊须,学稼学圃。
“衡门之下可栖迟”语出《诗经·陈风·衡门》,将横木称之为“衡门”,言其简陋,喻贫者所居。“栖迟”犹言栖息、安身,亦为隐居者安贫乐道之辞。“日之夕矣牛羊下”语出《诗经·王风·君子于役》,诗的原文是思妇之辞,以日暮牛羊之归反衬征夫之未归,词人却借此来表现田园生活情调。要而言之,上片主要讲自己归隐躬耕不仅合乎圣贤之道,而且恬静可喜。
“去卫灵公”语出《论语·卫灵公》,据《卫灵公》篇载,灵公问阵于孔子,孔子答曰:“俎豆(礼仪)之事,则尝闻之矣;军旅之事,未尝学也。”明日遂离卫而去。“遭桓司马”语出《孟子·万章上》,桓司马”即桓魋,时为宋国的司马,掌管军事。孔子不悦于鲁、卫,过宋时“遭宋桓司马将要(拦截)而杀之”,不得不改换服装,悄悄出境。“东西南北之人也”语出《礼记·檀弓上》,孔子周游列国,干谒诸侯,行踪不定。这里故意用孔子一意从政但却四处碰壁的故事,以引出下文所要表达的意思。
“长沮桀溺耦而耕”语出《论语·微子》,长沮、桀溺两人各持一耜,并肩而耕,孔子路过其傍,命弟子子路向他们询问渡口何在。桀溺对子路说:天下已乱,无人能够改变这种状况。你与其跟从“避人之士”(远离坏人的人,指孔子),不如跟从“避世之士”(远离社会的人,指自己和长沮)。“丘何为是栖栖者”语出《论语·宪问》,是微生亩对孔子说的话。这两句意思很明显,即孔子那样忙忙碌碌地东奔西走,不如像长沮、桀溺那样隐居来得逍遥自在,从而进一步突出词人自己陶陶然、欣欣然的归耕之乐。
表面上看,这首词是对孔子的讽刺和挖苦,而实际上,辛弃疾也如孔子般为了北伐大业东西南北奔走,讪笑孔子,正所以自嘲也。其中蕴含着对于世路艰难的沉重叹慨,对于自己怀才不遇、报国无门的无比惆怅与愤恨。所以词中讽刺孔子,正突出了孔子的伟大形象。
辛弃疾将儒家经典句子集成一首宋词,水平之高,无人能比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