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夜西风凋碧树，独上高楼，望尽天涯路。那时年少，光阴很慢，慢得一盏煤油灯的灯管还没有烧热，就被父母撵上床了。于我而言，还不知道书中有黄金屋，有颜如玉。拿着一本书装模作样，在空旷的田野上，腰杆挺直，装出一个少年书生的模样，把自己胡编乱造的句子说给天上飞翔的鸟听。农村的孩子，命运被捆绑在庄稼地里，被束缚在牛羊身上，模仿旧时教书先生摇头晃脑读书，是我年幼时挥之不去的印象。被土地宠坏了的父辈们坐在屋檐下，只谈庄稼的长势，牲畜的肥瘦，田地里的瓜果，不谈与读书有关的事。或许是几辈人都与书无缘，吃饱穿暖，安身立命才是头等大事。骨子里的自卑感把读书识字放在和神龛上的祖宗牌位一样的位置，不敢碰触。
不读书属于正常，读书常常会被耻笑，所以，每次放学回家，在牛还没有出圈门前，就先把书本勒紧在肚皮上，用宽大的衣服盖住，不露破绽，免得让村里人笑话。夏天的玉米地掩盖了牛的影子，我把牵牛的绳子系在腰杆上，为了防止牛吃草时，扯上几嘴别人家的玉米叶子，被寨子里的大妈提着菜刀剁着砧板咒骂，现在想想，寨子里，大妈们粗鲁的咒骂声反倒成了乡村挥之不去的时代缩影。牛绳子在我身上打了一个结，每次解开它，就像是在解放懵懵懂懂的自己。我熟悉老家土地边上的边边角角，沟沟坎坎，知道哪一条小路上的草没有被牛啃过，哪里的草又开始茂盛了，放牛读书成为我儿时的一种乐趣。记得一次看一本《蚂蚁王国》的小人书入了迷，沉醉不知归路，忘记了回家煮饭的时间，回家灰熄火冷的，被三姐骂得狗血喷头。
衣带渐宽终不悔，为伊消得人憔悴。上了初中，离家较远，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，还可以自由支配父母给我生活费用。一次周末，我和班上同宿舍的同学为了省车费钱，徒步从板桥镇一路走到盘县老城，在体育场路边的小摊上，几块臭豆腐吃下去，揉揉肚皮，就朝着书店方向去了。那时，四五个十多岁的孩子常把手中的钱掰成几份，你一言我一语的和书店老板杀价。老板烦了，也会便宜一些卖给我们。剩下的钱，我们就去卖旧书摊的地方淘宝，一次，我哥的同学来家里玩，看着我的书桌上放着一本破旧的《孙子兵法》，略带嘲笑的口吻对我哥说：“你弟看这种谋略书籍，是为了算计你。”现在想想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，看谋略书籍，确实不合适宜。但里面的句子，大气磅礴又不失文采，读起来朗朗上口：“善守者，藏于九地之下；善攻者，动于九天之上。”后来我惊讶地发现，全书5900多字的一本兵书，竟然会背诵大部分句子。可惜，我始终没有学会谋略与诡诈，倒是生活这部大书给我设置了重重关卡，处处是下不了脚跟的陷阱，静心读书反倒成为一种奢侈。
大学时候，我和好友龙爽去图书馆借阅书籍，那时候，我们每次可从图书馆借阅五本带回宿舍，有一次我选了一本《厚黑学》，一本《易经》注解，被他当成笑话笑了很多年。每次聚在一起，他会向好友咬耳朵，互相挤眉弄眼。然后大家把矛头对准我，试试看过《厚黑学》的人，心机城府到底有多深，结果每次聚会，划拳喝酒轮番上阵，喝得昏天暗地，结果每次都率先被放翻。那本《厚黑学》没看上几页，为了洗脱罪名，赶紧还回图书馆。重读孔孟老庄，韩非荀况，做一介无用的书生。
众里寻他千百度，蓦然回首，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在清闲的午后，翻开手中的书卷，在悄无声息中照亮我们生命的每一个角落，直到我们潸然泪下；品人生似棋，在无常的生活中执一颗平常心，看云卷云舒，花开花落。在不经意中，把这些美丽的方块字，让平凡事中深含的感情，如岁月般在我们的脑海中流过。而立之年，渐渐明白，曾经向往的大漠孤烟，如今只剩下一个人的长河落日。也许长夜漫漫，黑夜侵蚀了灵魂，风雨沧桑了容颜，永不可灭的是那一盏心灵深处的灯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