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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话里带“头”的词语
陈永生
近年来，网络上出现一些关于上海话里带“头”词语的例举及解说，很有意思。
然而，正是由于目前对这些词语还缺少系统的归纳与具体的分析，所以，下面我们从语言学的角度对此作些梳理与探讨。
四之四
九
多音节俚语解释
什么是“俚语”？就是指“粗俗的或通行面极窄的方言词。”(见《现代汉语词典》)。
从这方面看，以上我们所讨论的上海话里带“头”的词语，绝大多数都属于俚语范畴。
在这些带“头”的词语中，有一些还可与其他词语搭配，从而又构成一个三个音节以上的词语，它们形式上结构固定、内容上语义专一。
下面分别解说：
1、“倒贴户头”(名词性偏正)
即“倒贴的户头”，一般是指“倒过来贴钱的女性”。
先释“户头”。
《现代汉语词典》“户头”条：“会计部门称帐册上有帐务关系的个人或团体”，同样，这在上海话中亦然。
不过，在上海话里，“户头”还有“恋爱对象”一义。例如：
A：“侬不要再盯伊了，因为伊已经有户头了。”(你不要再追她了，因为她已有对象了。)
此义的“户头”，在七十年代前后的上海，江湖上也叫“敲定”，即北方话中的“有主(儿)”。
再谈“倒贴户头”。
“户头”可男可女，然而，一旦前面冠以“倒贴”二字，则通常都是指女性，原因很简单，“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”。
在上海的世俗看来，一旦是“倒贴户头”，女方则不免有点“汰朝水”(摊台、沒面子)，而男方便有些“扎台型”(得意、光彩)。例如：
B、 “伊额骨头高，寻煞一嗰倒贴户头。”(他运气好，找到一个倒贴钱财的对象。)
当然，“倒贴户头”一语有时也可用于非恋爱婚姻方面，泛指“倒过来给钱的那一方”。
2、“吃吃好户头”(动宾结构)
即“欺负老实人”。例如：
“吃吃好户头，是罪过额！”(欺负老实人，是缺德、作孽的！)
在上海话里，一旦在“户头”前面加个“好”字，该词语就不是“好对象”之义，而变成了“老实头”，即“老实人”。这是一个很有趣现象，何也？无他，只能从方言的“约定俗成”角度来解释了。
3、“骗骗洋人头”(动宾结构)
字面义即“骗骗外国人”。
上海开埠早，洋人多，初来乍到，不谙当地情況，加之语言不通，易哄骗。而后便引伸为“欺骗不明情况、不懂行情之人”。例如：
A、 “迭种包装卖相老好，其实是骗骗洋人头额。”(这种包装外表很好看，实际上却是欺骗外行的。)
B、“交关传销嗰保健品，侪是骗骗洋人头额。”(许多传销的保健品，都是坑蒙不懂的人的。)
4、“嚇脱魂灵头”(动宾结构)
即“吓掉魂”，就是“受到惊吓而魂飞魄散”、“魂不守舍”，当然，这是一种修辞手法，属“夸张”。例如：
A、“昨日，我老早买嗰股票一记头穷跌，真拨伊嚇脱魂灵头”。(昨天，我以前买的股票一下子狂跌，真被它吓坏了。)
B、“刚刚推扳一眼眼就碰乍汽车，真额嚇脱魂灵头。”(刚刚差一点撞上汽车，真的吓掉魂。)
5、“绍兴亨郎头”(名词性偏正)
即“大亨”、“头面人物”。例如：
“伊老早是搿的一带嗰绍兴亨郎头，撑市面额。”(他以前是这一带的大佬，有势力。)
在上海话中，“大亨”指的是那些有钱有势的人，也就是“豪佬”。
据说“亨”义来源于英语 hundred ，属音译， hundred man 即“有身价之人”。
之于为何其前冠以“绍兴”，可能与原有的“绍兴夯郎头”一语有关。
在绍兴方言中，“夯郎头”是远指代词“那边”、“那里”的意思。若站在上海的位置看，绍兴无疑便是“那里”、“那边”了，于是，“绍兴夯郎头”便油然而生。
正是由于绍兴表“这里”的“夯郎头”与上海表“大亨”的“亨郎头”同音，于是便因口语相传而合二为一，日长时久，“三人成虎“，从而便成了“绍兴亨郎头”，在上海话中指代“大人物”。
顺便提一下，在绍兴话中，与“夯郎头”相对的是“格郎头”，即近指代词“这边”、“这里”。正是由于上海话里的很多词语是来源于江浙一带，所以，“格郎”也成了上海话中的“这里”、“这儿”，同义的还有“格的”。
6、“碰鼻头转弯”(假设关系)
即“如果鼻子碰到墙壁就可拐弯”。例如：
A、“伊拉屋里老好寻额，搿条弄堂走到底，碰鼻头转弯。”(他家很好找，这条弄堂走到底，看到墙壁，拐弯便是了。)
此语引申为“不碰鼻子不转弯”，义同“不撞南墙不回头”，即“如果不到某一境地或程度，那么是不会改变原来的想法或做法的”。例如：
B、“迭格人是只耿头，只有吃了亏，才会碰鼻头转弯。”(这是个很犟的人，只有吃了亏，才会有所改变。)
7、“捏鼻头做梦”(动词性偏正)
喻“不可能”、“不现实”。例如：
A、 “迭桩事体是不可能额，侬勿要捏鼻头做梦了。”(这件事是不可能的，你不要再白做梦了。)
B、“伊天天想发财，真是来勒捏鼻头做梦。”
我们知道，捏着鼻子是不可能做梦的，因为做梦的先决条件是睡觉，而捏着鼻子是不可能睡觉的，因为无法呼吸。
8、“癞痢头儿子自家好”
原义指“即使自己儿子是癞痢头，也会说不难看”，引伸为“溺爱”、“护短”。例如：
A、“伊一直是癞痢头儿子自家好，所以迭趟儿子进去了。”(他一直溺爱子女，护短，所以这次儿子终于被抓了。)
而后再引申为“自我解辩”、“自我夸耀”。例如：
B、“勿灵就勿灵，侬勿要再癞痢头儿子自家好了。”(不好就是不好，你不要再自我辨解了。)
至于另一个与“癞痢头”有关的，就是“癞痢头撑洋伞”，这是个歇后语，引出的是“无发(法)无天”。这里就不解说了，因普通话里也有，即“和尚打伞”或“秃子打伞”，同样引出“无发(法)无天”。
9、“顶勒杠头上”(动补式)
“杠头”，悬空之处，，引申为尴尬境界，一旦处于，则不由自主，进退两难。
一曰：麻将摸到的最后一张牌叫“杠头”，喻“关键处”。
“顶勒杠头上”，是个被动态，即“被顶”，“勒”在此为上海方言，“在”义，全句喻为“被顶在左右为难的尴尬之处”。例如：
A、 “朋友，侬结棍额，一记头奈我顶勒杠头上。”(朋友，你厉害，一下子把我逼到进退两难之处。)
B、 “伊搿记老鬼失胚，奈自家顶勒杠头上。”(他这次因太精明而失策了，反把自己推入尴尬境界。)
10、“穷V阿二头”(动补式)
先解释一下 “V”，它是动词的表示，源于英语，即 VERB 的缩写。
下面谈“穷V”。
“穷V”是上海话中常见的一个格式，例如：
“穷睏”、“穷等”、“穷撞”、“穷唱”、“穷跳”、“穷白相”、“穷打棒”等。
“穷V”是个偏正结构，在这里，“穷”是形容词，作状语，“V”是动词，作中心语。
“穷”在这里表状态，“用力”、“使劲”的意思，重些便为“拼命”。
“V”表动作、行为，可以是许多动词。
下面再说“穷V阿二头”。
这里的“阿二头”是修辞中的“借代”，即“厉害”、“猛烈”，上海人叫“结棍”。
至于“阿二头”怎么会与“结棍”搭上关系，有的说是源于“阿二头”的在家庭中的地位及作用。
旧时多子女，在男孩中，往往老大尊贵、老三娇宠，夹在中间的老二却最派用场，实干、顶事。所以，相对“阿大”、“阿三”来说，一旦遇事，“阿二”住往就要首当其冲、挑重担，从而便引申为“猛烈”、“厉害”、“结棍”。
“穷V阿二头”，即“使劲……”、“……的程度很重”。例如：
A、“有把人碰乍自助餐，就穷吃阿二头。”(有些人遇上自助餐，就猛吃猛喝。)
B、“今朝休息，早朗晌穷睏阿二头。”(今天休息，所以早上睡了很久。)
“穷V阿二头”也是动词性偏正结构，具体便是动补关系，“穷V”是中心语，“阿二头”是补语，进一步补充说明“穷V”的程度。
另外， 在“穷V阿二头”的格式中，一般来说，“V”只能是单音节的动词，即使原本是双音节、三音节的，也只能用其中主要的一个。例如：
C、“迭腔感冒，穷咳阿二头。”(最近感冒，咳嗽很厉害。)
D、“隔壁小夫妻吵相骂，后来穷打阿二头。”(隔壁小俩口吵架，以至动手，打架很凶猛。)
E、“伊欢喜掼浪头，有辰光穷掼阿二头。”(他喜欢吹牛说大话，有时吹得非常过份。)
除了以上这些多音节俚语外，上海话里带“头”的词语中还有一种四字的成语，形式有二：
(一) A头A脑
“掼头掼脑”(昏昏沉沉)
“戆头戆脑”(傻呼呼的)
“木头木脑”(呆板迟钝)
“噱头噱脑”(弄名堂、摆花招)
“怪头怪脑”(奇异古怪)
(二)、A头B脑
“痴头怪脑”(疯疯癫癫)
“犟头倔脑”(很倔犟)
“贼头狗脑”(鬼鬼祟祟)
“愁头怪脑”(古怪奇异)
“连头搭脑”(连头带尾)
至于“昏头昏脑”、“虎头虎脑”、“摇头晃脑”、“油头滑脑”等，普通话中也有，故不属上海方言。
最后，顺便附上两首以前上海民间曾流行过的带“头”的小调，都是可以哼唱的。
1、五十年代的：
“火车翻跟头，电车相鼻头，公共汽车额骨头，三轮车夫触霉头，黄包车夫瘌痢头。”
2、七十年代前后的：
“妹妹呀，为了侬，日里晌摆摊头。收起了摊头嘛，阿拉两家头，大世界里来碰头。…… ……，弹脱户头，明朝还要叉珊头。”
小 结
上海话里带“头”的词语，可谓丰富多彩，目不暇接，它充分体现了方言的生动形象、活泼贴切。
尽管这些词语多得使人有些眼花缭乱，然而，只要从语言学的角度对其进行一番科学的整理与分析，其脉络还是比较清晰的。
具体如下：
“X头”是其基本格式，词性为名词。
在这基础上，又演变出很多的“动+X头”格式，词性为动词。
另外，还有些“X头”与“动+X头”的特殊形式。
以上这些，是上海话里带“头”词语的主流。
除此之外，还有一些非“动+X头”的形式，大多为名词性的偏正结构。
另外，要注意的是，有些带“头”的词语，如果在普通话与上海话里同时存在，那么它们就不属于上海方言。
在进行了系统的语法分析与归类后，我们又对上海话里一部分带“头”的词语作了专门的解释。分别是：
“同义词辨别”，“疑难词语分析”，“多音节俚语解释”。
附上说明：
1、本文在引例的安排上，力求避免重复，这样便可枚举更多的带“头”的词语。
2、统计一下本文所收集的上海话里带“头”的词语：双音节的二十多个，三音节的一百五十多个，还有多音节的若干，总共一百九十个左右(不含与普通话里共存的)。
3、在遇到疑难或冷僻的词语时，本文适当引用了一些用上海话书写的例句。
2021年5月末
（本文完）
配图来源：上海发布和网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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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标题：《上海话里带“头”的词语 (四之四) 作者：陈永生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