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难忘的酱菜
文/冯新生
上世纪80年代中期，我在北京宣武区一家大型企业作工会干事。一位与我志趣相近的工友，约我到他家小坐。当时，冬日初临、飞雪黄昏、小院冷清，家境不宽裕的工友，熬制了一锅杂粮粥权当晚餐。那时，新粮香气四溢。窄小的房间内，环绕缕缕温馨。
工友提出外出买菜买肉。我急忙谢绝。提出“有咸菜即可”。工友不好意思笑了一下，从厨房搬来一罐从老家带来的韭园酱菜。开封之后，咸香、椒香、蒜香、甜香、酱香奇妙混搭、相互融汇，诱人气味扑面而来，直袭嗅觉神经系统。仔细观看，计有豇豆、辣椒、佛手瓜、甘露、菊芋、鬼子姜、苤蓝、黄瓜、大蒜、姜、花生米、核桃、扁桃仁、榛子仁……鲜亮清润、形态各异、脆嫩清香、配料精致、酱香浓郁，与我品尝过的京城老字号酱菜不同之处在于——包装朴素、真材实料、色调柔美，甜咸适口。夹杂其中的花生米、扁桃仁、核桃、榛子仁等，饱满圆润。香香糯糯的热粥，搭配滋味奇特的酱菜，真真美不可言。喜爱历史的工友告诉我，酱菜产于他的老家——门头沟王平镇韭园村，那是元曲名家马致远隐居之地。
当温热感溢满全身后，我告辞出门。一路上，车少人稀。我伫立在街头，仰望纷扬飘舞的雪花，联想自己人到中年，经历坎坷。不觉吟诵起韩愈的诗句：“云横秦岭家何在，雪拥蓝关马不前”。
几年后，我在一位老作家引荐下，成为一家报社记者。巧合的是——第一次外出采访，适逢深秋。目的地，竟是那晚工友所提及的韭园村。入村之后，但见古村落旧貌犹存，路面坑坑洼洼，颇具沧桑感。遥想当年，这里驼铃声声、酒幌飘摇，是京城与外省物流中转站。村中古庙、碉楼、古驿站等古迹所剩不多，千年守望。我沿着京西古道，独自散行。
古村周边，有牛角岭关城遗址，是当年古道一处重要的收费关隘，早已残破。关城之东，见当年驼、马踩踏形成的蹄窝散落可见。一串串古老印痕，伴随暮色苍茫绵延向远、不知尽头……
走入韭园村，见老街深巷内的古树枝干遒劲、庄户之间小桥流水淙淙，百年以上宅院随处可见。三合院、四合院，随山势高低错落而建，似乎在讲述一段过往。细观院貌，但见青砖灰瓦、影壁花墙、木窗雕花、砖雕门楼、大小门墩……以“原装”展现。偏僻山村发展迟缓，却有可贵之处。
迷蒙秋雨飘柔而至，秋虫鸣唱起伏不止，我迈入的小院，迈入与关汉卿、郑光祖、白朴并称“元曲四大家”的马致远住所。
马致远故居坐西朝东，门前小桥流水，芦苇摇曳。我放慢脚步，绕影壁、入过堂，进正院。见东南西北皆有老屋，各边为三间。故居房间前，萧瑟西风下，瘦马雕塑、马公读书雕塑栩栩如生。正房五间，是介绍马致远生平、元代戏剧的展室。我边看边记，以崇敬之态，追怀一代名流足迹……
700余年前，深秋萧索、暮色昏黄。青年进取之路坎坷纠结、中年官场情境屡遭暗算，满腹奇才无处发挥的马致远，锁愁眉、骑瘦马、一步三叹，来到京西山区。
羁旅漂泊人，面对亲友挥别的长亭，仰观枝叶飘零的秋景，俯视小桥流水一去不返，遥视即将消失的夕阳……瞬间，君主昏庸、官场腐败、烽烟四起、百姓离乱、文化冷场、君子言轻、小人得志……世间遭遇的五味杂陈涌上心头。于是，一首被后人称为“秋思之祖”的《天净沙秋思》，在长亭外古道边凄美诞生。
“枯藤老树昏鸦，小桥流水人家，古道西风瘦马，夕阳西下，断肠人在天涯。”悲凉的28字！有感而发、发而思、思而悲、悲而泣、泣而痛……弃夸张、不用典，白描勾画、平常语境，竟成名句……
晚风夹带烟雨笼罩闲庭老屋。我感叹这位在官场煎熬、在剧场风光、遭排挤逃避，终走向超脱，自号“东篱”的一代大隐……
联想古来奇才，大多挣扎半生，未必开心颜。大多与“韭园酱菜”相似——浸透人间甘酸苦甜，终以落寞形态深入民间。好在能绵延千年情味，能隐现不同寻常。
不觉天色已暗。接待人员看我痴迷凝望，会心一笑。轻声问我晚餐想吃些什么。一向以红酒为伴、美食为乐的我，竟然不假思索道出要求——希望安排在古村老院。一碗粗米粥，一碟韭园酱菜。饭后，用古井水泡一杯当地山茶，请农家讲讲民间传闻……
那晚，我端着杂粮粥，再次细品韭园酱菜，或甜糯、或清脆，的口感，连同与一段史话混搭的悠长滋味，真真难以言表。
作者简介：
冯新生（心声、望春居士），散文作家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，新闻纸媒资深记者。多家影响力网媒专栏作家。曾在省市级以上报刊上发表诗歌、散文、小说、杂文约7000余篇（首），获奖若干。文集《茉莉香茶》散文集《物华天宝》《游出滋味》《行者手记》。人民日报、央视网转载多篇作品，北京广播电台文艺台曾播放系列配文散文。著述简历入载《中国文化名人大辞典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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